韩石山先生2月16日在《且说“钱赞”》一文中,认为钱钟书赞人,语多夸饰,要“听话听音”,还风趣地编了一条歇后语:“钱钟书称赞——不可当真”。对此我深有同感。就我所知,钱先生既有旧文化人那种喜欢客套的习惯,又常顾忌别人把他当“权威”,所以对于向他求教的人,常喜欢用一些文言词和成语以示勉励。其实这只不过显示钱钟书独特的一种礼数或者说幽默,绝不意味他对知识和学术上的某种嘉许。我就经历过这样两件事。
1982年底,一位黄姓译者向《译林》杂志投来朗费罗名诗《人生颂》的中文新译。该诗中有一句“art is long”,以往多译为“艺术长青”,而黄君改译为“艺术需恒久”,并附来钱钟书给他的复信,说钱认为把此句理解成“人生短促而学艺艰长”,富有新意;还说钱先生答应帮助他把朗费罗的名诗全部重译。他要求我把他的译诗和钱先生给他的复信一起发表。为了慎重,我专诚去信向钱先生核实。很快,1983年1月7日钱先生就给我复信说:“黄的译诗发表,由你全权处理。我给他的信不宜发表,至多把有关‘人生短促而学艺艰长’的几句话剪裁成注,说‘由钱某来信告知’。以免黄有依仗之嫌,我有‘权威’架势,收引徒党之嫌。恳请,恳请!!”其中“不宜发表”四字之旁还加了圆圈。足见他对黄复信的赞语,顶多也只是一种“保护积极性”吧,并非就充分肯定黄的改译,更没料到人家会把他的复信当作一种“学术认证”。
还有一种是想借“钱赞”来抬高自己,这就更不足取了。
《中国翻译》2000年第1期有文载,金阝是先生说,钱钟书看了金译的《尤利西斯》,说“唯有钦佩”,还说“也可能钱先生对我所采用的译法是表示了赞成”,而且指出这个说法是来自钱先生给我的信。这真令人惊讶。因为钱先生给我的信中从来没有对金译的《尤利西斯》表示过“钦佩”和“赞成”;相反,钱先生在信中还幽默地表示了某种揶揄的态度。他的信是这样写的:“金阝是同志曾翻译一些章节,承他送给我,并说他是最早汉译尤利西斯的人;我一时虚荣心,忍不住告诉他我在《管锥编》395页早已‘洋为中用’,把《尤利西斯》的一节来解释《史记》的一句了!告博一笑。”
真说过的“钱赞”况且不可当真,那么没说过的“钱赞”,更不应该用来标榜了。